桑氏百年——桑田



桑氏百年

桑田

乘智福扶畴本化 居贵从子太永朝

步广学敬宗孔孟 修道百世纪古尧

一代明儒传统绪 家庭建业孝武昭

这是桑氏家族的字辈词。其中第三句“步广学敬宗孔孟”中的“步”字辈即是我的曾祖辈了。如果按这样的谱系排下来,以三十年一世的话,截至曾祖这辈人,至少也有了250年以上的传承,由此推测创制这一桑氏分支《家谱》的祖上应为十七世纪中叶,明末或者清朝初期的人。仔细研读这份字辈诗,字词间传达出的是祖上对后辈人的一种谆谆教海和殷殷希冀之情!仿佛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长者,手捋长辉,正在面对着绕膝的满堂儿孙做家训!刹那间,面对这份字辈诗,竟让我这位二百多年后的后来人,不由得心怀志忑,不由得肃然起敬!

我已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人家才会产生这样的字辈诗,而且对"秉智福扶畴本化”这类颇具深意的句子也不能完全理解,但毫无疑问,编制字辈诗的祖上一定是一位有学养的文化人。通过这份字辈诗的用词,可以让你真切地感受到一种浓浓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气息。字辈诗背后,分明放着的是一摞厚厚的中华国学典籍,其中不乏《四书》《五经》的影子。当然,字辈诗的一项最重要的实用功能,还是可以根据名字中所包含的关键信息,来使后辈人之间建立起一种血脉相连的认知关系,无论其身在天涯海角或异域他乡。早年间,三爷爷曾给我讲过一件事。年青时,他曾在潞城县的微子镇碰上一个外地人,虽然年龄比他大得多,因为都同姓就报了一下祖上的名号(大名),那人沉吟片刻道:你可是爷爷辈的呀。就这样,在半路上捡了一个年长的孙子。

如果按字辈诗排下来,我应该是“敬”字辈的人,但从祖父至我这一辈中却没有一家乘承字辈诗来取名,祖上的良好愿望并没有得到后辈人的逐级回应,或许也只能体现了民间常说的“一辈人管不了两辈人的事”?亦可能是与时俱进的结果吧?然而,更为可能的是世事沧桑变幻莫测。于是乎我们这支桑氏近百年来颠沛流离的艰辛历程,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尤其是面对这份《名谱》时,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探寻和记录桑氏百余年来的点滴历史,一方面可以回答“我从哪里来?"的古老命题;另一方面,也算是我这位偶然获知自己应为“敬”字辈的人,对于先祖的一份感怀和敬意吧!

需要在此特别说明的是,之所以能得出下文中的年谱,有赖于年逾八旬的三谷爷并不十分清渐的回忆。他说,曾祖来到留村时,我的大爷谷刚刚五(虚)岁,大爷爷要在世的话,今年(2013)是九十五岁;而曾祖去世时,是七十九岁,属羊的。

大清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农历乙未年),曾祖父出生在山西省游城县平顺乡东北群山中一处叫库峻的小山村。作为次子,“朝"字辈的高祖按《名谱》为其取官名讳曰“桑步银"。长子脚下有了黄金(步金),次子脚下也不能少了白银。乡间百姓,对幸福生活的渴望,总是有自我的表达方式。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听长辈们讲,我们老家原先是在一个叫库峻的地方,是老爷爷这辈才迁来现在的村庄。再老的老家,他们也是听老辈人讲,应该是河南省林县的桑耳庄,具体是哪一辈,谁也说不清了。桑耳庄,太模糊也太过遥远,多年来,倒是这个叫库皎的老家时常陌生地索绕于我的脑海,挥之不去。2008年5月11日,在婶婶的带领下,我终于回到了这个百年前的老家。婶婶在这里既有亲戚,还认识我们桑姓的本家。顺便说一句,我的姥爷、婶婶、姑夫等多数亲属的祖辈也多数来自于这一被称为“关上”(虹梯关一带)的地带。而且这些同为移民户的“东畔人”(相对于本地人,他们来自东方;称本地人为“西畔人”)在新的环境里相互结亲,互相帮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这一带移民们约定俗成的传统,进而在当地形成了特殊的人口生态群落。因此,走进这些村子,你很容易就能碰上操“东”口音(也叫草灰话)的人。有时候,两三个人一起交谈,这边刚与同龄人说完本地话,再和另一位年长者接话时,已变为“东畔话”;别以为他们是林县人,河南人,而实际上,他们或许早八辈子已是地地道道的山西人了。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豫剧会在这里大受欢迎并且生根发芽的原因所在吧!尽管,这样的方言曾经一代又一代地流行在这些移民们的圈子里,成为他们身份的标签;但随着人口流动性的加剧,对外交往的逐年增多,这种方言也在慢慢淡化其影响力了。

库皎村位于山西省平顺县城东南方向约40公里处,晋豫交界处的崇山峻岭之中。从留村出发,汽车沿百里滩的公路东行,至张井村后,左转顺着盘山公路蜿疑翻越老马岭,一路下至虹梯关,再下至梯后、碑滩村。渐至谷底,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深山峡谷中流出,丝带般穿行于群峰壁立的沟谷之间,这就是虹宽河了。沿河岸的公路到了槐树坪村已坎坷难行,尘土飞扬;再到苯兰岩村前后,更是沙砾横陈,坑凹不平。即便是在地理上已经偏僻的平顺县,更可见此处之偏僻与落后。好在,时值五月,静寂的两岸群峰争奇,山间垂柳如菌;散布的村落,石墙石板石屋顶,依山而筑,错落有致;鸟鸣清脆,鸡犬相闻,山坡上牧草的牛羊儿间或叫上几声,用驴友的眼光欣赏一番,倒是别有一番景致!过了龙柏庵村,和我们一路同行的虹宽河仍旧寻着山向东北流去,最终在这附近进入了河南省林州市的任村镇。而我们的目的地在一条水泥路的牵引下,通向左侧的一处山谷里,一路弯延跑上,前进几里之后,在两座山峰相交的尽头处出现了一处世外桃源般,小山村,这就是名如其地的库皎村了。

汽车马达的爱鸣声,还是不经意间打扰了此间正午的宁静。对于我们的到来,荷锄赶牛的村民们驻足观望,院墙边闲叙的一对邻里窃窃私语:这是来谁家呢?站在村口,仰望正对面的一座高山矗立天空,两侧山峦伸开臂膀,中间一道小河潺潺流向山外。行走在村中,绿树葱笼间,石屋草舍掩映。刹那间,我的脑海里便闪显出一幅奇妙动人的画面:那个小名唤作小根宝的孩子,是否经常会在这道小河沟里要水呢?面对突然出现的我一他的曾长孙,他会感到惊奇么?面前的村落,穷乡僻壤自不待言,炊姻在数家院落袅袅落升起时,一种根的气息弥漫在山间、树林、石缝等所有我能看到和听到的事物中,所有能隐藏的空间似乎都有一双眼睛在审视我。初来乍到的我,似乎与此处似曾相识,油然而生的一种莫名的激动一直在心里跳跃着--我拿着数码相机,拍拍这拍拍那,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珍藏起来。

我一直认为,在库皎一定还有许多我的本家叔伯大爷,时移境迁,这里只剩下了一户桑姓,一位退休的乡村教师,是我的叔伯辈,和他瘫痪的老伴相依为命。因了父辈的嘲托,他将自己留在了这里,数十年来,眼见着本家人一户又一户地离去,犹如将繁盛的家族一层层剥去,最后只能露出孤独的自家。正是这位第一次谋面的伯父将他抄录的《名谱》拿出来给我看;眼里闪着泪花给我斟上一杯除年的老酒;带着我到了杂草从生的高祖的坟前上香,絮絮叨叨地讲述为我所闻所未闻的家族史,我心潮澎湃。像在生命里远游的孩子,突然来到自家门口,对我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地方;扣问心门,对我的灵魂来说,这又是一座不能丢弃的家园。

公元一九二三年,亦即中华民国十二年。这一年,对于太行山深处平顺县虹梯关一带的普通百姓而言,即将数伏的夏天,注定成为家族历史中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灾难不期而至!久旱之后,忧心忡忡的人们或许还在为田间的秧苗担忧,一阵电闪雷鸣之后,乌云滚滚裹挟着一场暴雨,倾刻间,就席卷了虹宽河两岸的崇山峻岭。

接下来的山间小溪洪水暴涨,将库皎村两岸窄溜溜的山间梯田一扫而光,人们惊煉地躲在高处的石岸上、房顶上,眼瞅着这一场揪心的灾难,脸上祈雨的喜悦尚未完成就被洪水打得支离破碎。相对于沟底的虹霓河而言,这道小溪流经的村落已是半山腰,然而,我还是无法想象出当年的这场雨水是如何倾倒,才能填满这陡峭的河谷。

三爷爷听老辈人访古说,看着那洪水下来也不知道有多深,一涌一涌的,看起来并不怎么凶猛,只见那岸边的胳膊粗的小树,不一会就悄圪迷地躺倒在河水里,然后被无声地带走;那些大的该没事吧?眼瞅着碗口粗的一棵树坚持了不多久,就也温柔地倒在河水里被带走了。

这脚下如何还能有金银?今年这个“秋”算是拉倒了。曾祖父决定携家带口,翻山越岭出去找活路。二十九岁的他,带着妻子、两个女儿,还有五岁的长子,从库皎的山上走下来。肩挑背扛着仅有的家当,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羊肠小道,盘桓在崖间沟畔,哪里才是家呢?走到留村了,这里会是我们的家么?进村看看再说吧!那是留村村西庙后约二里多地的一处叫西凹的山沟,土薄石厚,干旱少雨。比起原先的故土,这里没了河水,山坡也不再陡峭,而是呈现出平缓和广阔。这样的干石山坡,可以开垦坡地,可以放养牲畜。或许是因为走累了也未可知,就一处废弃的羊密住了一宿就决定在此安家。即便是山间零星的地块也是有主家的,在向村上的地主老财家买了二三亩薄田后,然后在有土的崖畔再打孔小密洞就是新家;平整夯实一小块地面出来,权作院子吧。

在爷爷辈的口述中,曾祖父是一位很能“扑闹的人”,除了种田以外,唱戏、贩盐,无所不能。照现在的话说,或许很是具有些开拓精神的人。无论如何,撇家含业另谋生路都是需要些勇气的。过了几年后,大约是看到了此间干石山坡上“优越”的发展环境,他的大哥一家也全部搬来了。对此我曾有过疑问,既然是移民,当时的平川地方难道不好吗?比如说,据此不远的微子镇、潞城一带;但,我得到的答复是那些地方灾荒年常常饿死人的,不象有山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能弄到些吃的东西。靠山吃山,那时候,守着山,就相当于守着一种生活的信心。那小土院也就顾着山腰,一家挨一家,岸上岸下参差错落地串起来。直到抗战初年,这里随后又陆续迁来一些家户在西坡上落脚,大多是本家堂兄弟。这个地方渐渐地以一个家族为核心,形成了留村的自然庄。因这道沟外有连接两岸交通的一座土桥,人称桥西沟。直至若干年后,我知道这里除了一户姓杨的人家,面对面东西两坡上的家户全是桑姓的一大家族。所有的人除了将库峻这个老家留在回忆里的同时,或许也已将《名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无论何时何地,吃饱肚子总是生活的第一要务。对于农民来说,春种一粒子,为的是秋收万颗粮啊!辛苦一年,金满仓银满囤只可作为一时的梦想,现实中,还是“秋”最重要!一九二四年,我的爷爷出生了。作为家中的第二个男孩,他的名字中既没有带《名谱》中的字,也没有带长兄名字中的任何一个字,而是带了一个"秋”字,接下来的老三、老四也都带了一个“秋”字:秋成、秋来、秋生。一个“秋”字,寄托了曾祖对这块新土地、对这一处新家园、对儿子们未来幸福生活怎样的期冀呵!

要在一新的环境中立足,总是免不了要遭受一些被当地人欺生的事情发生。爷爷在世时,曾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一些经历。有一次,他和他的父亲到村上去办事,路过一户地主家。正好这家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在门口玩耍,看见他们路过就朝他们骂:“老草灰,镶屎堆!"“老草灰”,是当地人对操河南口音的外来移民户的谐称,而“罐屎堆”则是纯粹骂人的话,意思是肮脏。由于是个小孩,所以老爷爷也没往心里去,便拉着爷爷自顾走路没有理睬。谁知回来的路上还是这小子,仍然还骂。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老爷爷怒从心头起,走过去照其屁股上狠狠蹬了一脚--叫你再骂!从那以后,当我们家人再路过这家大门时,那小子一看见便撒腿跑得没影了。

二十世纪的二三十年代,相对于全国军阀混战的乱局而言,生活在“一手提秤杆,一手拿算盘”的“模范省长”阎老西治下的山西百姓,多少还算是幸福的。穷山沟里,尽管生活艰辛却无战争纷扰,人们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努力创造着新生活。到了抗战初期,在曾祖的“扑闹”下,据说我们家的光景已有了大的改观,陆续又置办了些田产,有了成群的羊及数头牲口,农忙时还要雇工,大约算得上中农了吧。

但好景不长,日本人来了。

“听老皇兵一来,一定要赶快往山里躲。跑得慢了就要遭殃的!"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过日本兵,但听得多了也可怕。三爷爷讲,他七八岁时,听说日本人来到临近的李庄村,还放火烧了房子,升起冲天的烟柱,随后他还和几个小孩跑上去看来着。抗战的八年时光里,对于平顺县这一片穷山沟,日本人似乎也缺乏足够的兴趣除了偶尔扫荡一下同样偶尔出现的八路军游击队,也就放之任之。但是,留村必竟还是离日本人最近的踞点微子镇太近了,防备之心还是得有的。何况,临近的李庄村常有民兵游击队活动,难免被日本人扫荡。

随后的重大事件,便是民间称为大灾荒的1942年,弱冠之年的爷爷娶了奶奶;1944年,爷爷参加了八路军;1945年,日本人终于投降了;打了上党战役之后,1946年爷爷就受伤荣退了。“又是洗澡,又是跨马游街..,每次讲起荣归故里的情景,爷爷都会异常兴奋。我们这里是根据地是解放区,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土改业已轰轰烈烈地展开。但接下来根据地的土改,把许多私家财产全部归公重新分配,我们这一家向更高水平迈进的步伐就此打住;但另外的收获是,爷爷奶奶却分上了村子里地主老财家的两孔窑洞。

爷爷是他们这一代叔伯兄弟九人中唯一有文化的人。小时候,曾在他的姥姥家读过私熟。爷爷的姥姥家,在当时来说,是属于那种有办法的人家,不仅可以吃饱饭而且还可以雇起教书先生,自然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在他那一辈人周围绝大多数是文盲的情况下,因为识文断字有文化,到了部队上,很快就被营长发现并留在身边当通信员。打过仗,但没有打过枪。小时候总喜欢听人家讲打仗的故事。爷爷曾说,他见过刘伯承司令员。我们小孩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来了精神。但接下来他说只是远远地望见过披着大憋的背影时,还是让我们很有些沮丧的。那就讲讲别的打仗的故事呗!在他沉默的当间,当我们还在为爷爷没打过枪而沮丧失望时,他总是回应说:“孩子,那枪子儿可不长眼呐!"

对于文化的敬重,远比对武力的崇拜。在我上小学时,在后来那孔由他亲自打成的密洞里,昏暗的灯光下,爷爷教我打算盘,“三遍九”、“九遍九”;握着我的小手写钢笔字,那种有着毛笔书法功底的漂亮劲儿,直到现在我也没学到家。在八十年代初的农村,在那鸡蛋换盐两不见钱的时代,上小学的我们总是用鸡蛋换纸、换铅笔。而就在那样困难的时期,爷爷还曾为我订过一期半年的《小学生》杂志。不好好读书,只能在田间受苦;他们将读书改变命运的希望再一次寄托在孙辈的身上。中午下地回来,洗把脸之后,面对放学回来的我们,他总是笑咪咪地蹲在窑门前吧嗒吧嗒地抽着早烟,惬意地享受着劳动之余的天伦之乐。如今,年逾八旬的三爷爷每天都要去待弄田地,不为收成几何,那已是他们那一代人的生活方式无法改变。春种秋收是他们一年四季踏实本份的职业,养儿育女是他们经年累月专心致志的事业。八十年代后期,吃喝已不成问题。但是,仍然住在西凹的大爷爷家,大囤小囤的粮食占满了窑洞和平房,全然不含得把它卖掉换成钱;或许是,家中有粮心中不谎的古训尤在耳旁,好好地收藏“秋收”是他们认为最靠谱的选择。1994年,爷爷因食道癌离世。去世时很平静,他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活了70岁,和他当年一起参军打仗的人绝大多数早已牺牲在外;他经历了新中国,投过村组织的民主选举票,过上了好日子,还儿孙满堂,还抽上了“红塔山",知足了。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了。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在全国人民心中荡漾,盼望自家能够兴旺发达的憧憬也出现在了我们的家族中,父辈中的男丁开始以“旺”字取名,春旺、书旺、松旺…这年的秋天,伴随着共和国的礼炮声,父亲出生了,

51年,二叔出生了,加上1947年出生的姑姑,至此,爷爷成为一个女儿和两个男孩的父亲,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就这样过着。解放后的日子,和多数山里农村的家庭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爷爷的腿好了很多但不能出大力气,还是由于上过学有文化还在小队里当了计工员。人了社(人民公社),还在食堂当过大师傅。记得,父亲曾经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吃不饱的年代里,半夜有时会被奶奶叫醒,快起来再吃点再吃点。原来,爷爷从食堂回来了,拎回来一小桶剩饭,那个香呐!守在干石山区,计划经济时代的生活虽然是丁吃卯粮,吃糠咽菜,尤其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尽管生活很“骨感",但人丁却是兴旺起来。1961年,三叔出生了。1960年代后半叶,儿女们除老三外相继长大成家另过了,这其中包括姑姑嫁到了本村,父亲和二叔在同一年成家另过。一年娶两个媳妇,这在现在的农村说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那些年大家都穷,没多少可攀比的。钱是也借了的,分家后自个还自个的。家族大了,爷爷的叔伯兄弟就有九人,下一辈的堂叔伯兄弟即达到近二十人,不出五服的男丁有几十户 常有胡子拉茬的大人管叫吃奶的婴儿或小爸或姑姑的,无奈人家辈份大。小时候,大年初一去给长辈们拜年,这个爷爷,那个奶奶,大爹小叔们更是让人跪在地上磕头如小鸡啄米。

父亲是这个家族他这辈人中惟一通过上学走出农家的人。和共和国一起成长,和新社会同呼吸共命运。他的名字好像还是一流浪要饭的老婆婆给取的。爷爷曾给我讲过他上学时,因为考不好或没学透而急得吃不下饭。他上学时的干粮,往往是几支红萝卜。1965年初中毕业后,通过招工在长治的淮海厂参加了工作。正值十年动乱期间,武斗狂飙席卷晋东南,厂子也不例外。好在1969年,国家要为三线建设培养人才,他和一帮年青的工友们在经过去哈尔滨某厂一年的学习后便钻入了吕梁山新筹建的另一兵工厂,一待就是十年。在这期间,和许许多多与共和国同龄的农家子弟一样,在邻村娶了我的母亲形成一工一农的家庭模式。从一名年青的车工.到车间支部书记,再到人劳科科长。在这吕梁山里的十年,他由一名年轻的工人成长为一名国营厂的干部;生活却依然艰辛!父亲曾给人讲过一故事:某一年的年跟,他好不容易托人从吕梁交口县的某粮店买了一袋白面再托人捎回村子。由于交通不便,乘汽车、坐火车、再转汽车,辗转数百里,寒冬腊月里,工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面粉用自行车带回村子。然而,大年三十当母亲准备包饺子时,打开一看.却是玉菱面粉!后来知道,这是在粮店就已掂错面袋,误将玉米面粉当成了白面粉!到了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后的一股回乡潮出现在厂里的晋东南老乡中,而立之年的他义无反顾地调回了长治市的液压件厂,又成为了一名普通工人。而后他又参加了市里的引水工程,也是在这期间,1985年,我们一家四口才离开了那个村子来到市里安家直到今天。引水工程结束后,他又参加了市里的煤气工程建设,最后成为了煤气公司的一名中层干部。2001年4月26日,再次成为支部书记的父亲猝然离世。刚过知天命之年,以他一头乌发的中年形象定格在所在人的记忆中。经过了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新中国建设热潮的童年;经过了六十年代饥僅与动荡的少年;经过了七十年代的红色狂飙的青年;经过了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的壮年;经过了九十年代的思想斗争的不惑;看着儿女们成家立业,新世纪刚刚开始,在完成了传统上世代家长的心愿后,该享受生活时,天不留人。

奶奶是这一家族中不能不提的女性。从十七岁融入这个家族起,奶奶见证并参与了这个家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历程。她属兔,这样算下来,她应出生在1927年的夏天。

她的娘家是在距我们村数里之外的一道山沟里,那里只有几户人家,一个被称作“燕窗”的地方。兄弟姊妹四人,她排行老二,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奶奶是没有机会上学识字的,家穷,又是女孩,她是等待嫁人的。她学习的是针线活,洗衣做饭看孩子(弟弟们)。或许是都是一样的东畔口音,或许是相似的家庭状况,或许是早些年就认识的缘故,经媒人一说合,奶奶嫁给了爷爷。爷爷参军打仗受伤荣退之后,行走不便,是奶奶撑起了家。一日三餐,起早贪黑,田间地头,忙里忙外。分上了地主家的两孔密洞,几家伙住一个院子,虽然拥挤但却热闹,幸福似乎才刚刚开始!奶奶常在昏暗的油灯下一夜一夜的纺花织布:“吱一吱一吱一吱.."一直到孩子们熟睡。半夜被尿憋醒,起身一看,油灯还亮着,咋突然没动静了?只见奶奶像蜡像般支着架式,已经打起了盹。睡意渐浓之际,身子向前一倾,随即惊醒,才又转起纺车“吱一吱一吱”地劳作起来。一晚上,她不知要经过几次这样的轮回才去上炕休息。一家人的穿戴都是在这样的反复轮回中纺织出来。

打我记事时起,作了奶奶的奶奶应该有40多岁,但那时的人似乎早早的便有了奶奶样,一个老太太的模样。还记得有一天夜里奶奶带我们两个孙子去邻村看戏遇上本村一个老汉在卖烧饼,只记得她给人家说,俺今晚出来没带钱,先赊你两个烧饼给孩子吃吧。以奶奶的为人那老汉很痛快地就递过来两个饼子,她接过来却没吃一口就递给了我们俩。辛劳的奶奶是这个家族中最让人佩服的女性!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和他螺居多年的三弟就一直生活在一起,一个院子生活,一锅吃饭。直到过继给三爷爷的三叔成了家。还是在80年代初期,给三叔成了家,爷爷又修了另外的一处院落。该清净地过几天了,常年生病的二婶子又去世了。其间二叔也曾续过一个,没过三年就散了。就这样,二叔和他的儿子又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块。1990年代,吃穿不愁了。1994年,爷爷的去世给了奶奶最大的打击,她挺过去了。更大的打击来自2001年,作为家中长子的父亲的突然离去,让奶奶再次承受了更大的痛苦,她又挺过来了。再后来耋耄之年后的奶奶,我才觉着她确实老了。再后来,她的端碗的手越来越抖得厉害,身子骨也不象从前硬朗了。然而,门前里外还是她,让那个院子经常留着人气;每次送别我时,总是要倔强地拄拐棍步履睛珊地排着送到村口的崖畔张望,目送着我们上车远去。2008年10月28日,这一天,她终于没能再次挺过去,溢然离世,享寿84岁。一生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作为姐姐的奶奶,作为儿媳的奶奶,作为母亲的奶奶,作为嫂嫂的奶奶,作为婆婆的奶奶,作为奶奶的奶奶,扮演着不同角色的她,对周围所有的人充满了热情和关爱。她的一生,辛劳、俭朴、豁达、坚强,从没听她说过半个难字,也很少见她有过头痛脑热.她永远是这样乐观地走完了她的一生。

我的出生,成了这个家族的曾长孙,名字中很时兴地带了"卫"字,后边的叔伯弟兄们也就“卫中”、“卫东”们一直叫下来。谁也没有想过“敬”字会和我们的名字有何关系。

如今的这支桑姓在我们村已是名副其实的第二大姓,连村支书也是四十多年来一直姓桑。事实上,我们的村子里至少还有三支桑姓人家,却彼此互无瓜荡,平日里和其它姓氏没有啥区别。倒是联姻形成的亲戚很壮观,可以说全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家都与我们桑姓有关系,在村子里,这已经是很大的势力了。

桑姓是小姓,在《百家姓》中仅排在第三百零七位,同时也是一个历史悠久,姓源复杂的姓氏。当代桑姓的人口大约有26万,亦仅占全国人口的0.021%。因此,现实生活中,如果在电视、电影、图书报刊中见到一姓桑的,便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我们的桑姓也有人呵!

一百多年前,我的祖上从河南桑耳庄出发沿虹霓河谷来到了太行山上的库皎村,走了40多华里,更晚些时候的1923年,我的曾祖又从库峻出发,在走过60多华里后来到了留村山后的西凹。1985年,我们全家迁来了长治市居住;尽管三叔家两口子和三爷爷仍在留村,但他们唯一的儿子却已在千里之外的淮南成家…平凡百姓,普通生活。像许许多多地处晋豫交界处的家族一样,千百年来,他们或因躲避战乱,或因遭遇饥荒,或因洪水天灾而四处逃难,不期然上了太行山成了山西人。贯穿于二十世纪的百年间,与国家和民族同命运共呼吸,每一个家族的变迁史都是中华历史的一段深邃记忆!

2000年,我的女儿出生了。这是个个性化十足的时代,给襁裸中的女儿起名字时,我首先想到了桑树桑叶,想到了绿叶婆娑间紫莹莹的桑樵,于是起了一颇有诗意的名字:紫玉。作为又一辈桑氏后人,希望诗意般的生活能伴随她的一生!

突然就想起,如果按照字辈词,女儿该是“宗”字辈了吧。实际上,如果《名谱》的最后一句得以出现,也还需460年左右的时间,它夕何夕?真不知是何人了;不过,作为祖上对后辈人的殷殷希冀,"家庭建业孝武昭",这样的传统,我想信,是一定会被一辈又一辈的每一个家庭贯彻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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